只能做好孩子

在得到吴茜的同意后，我将她的父母请到了心理咨询室。当感到孩子的问题必须让家长一同来解决时，在征得孩子同意的前提下，父母的加入会在很大程度上对咨询产生积极的效果。

吴茜之所以同意让她的父母也参与到咨询中来，是因为经过分析后她发现自己的问题和父母很有关系。

吴茜有一对恩爱而正常的父母，面对女儿出现的问题，夫妻俩反复商量、探讨，检讨自己的教育是不是出了问题，但还是怎么也想不清楚女儿为什么会出现如此严重的考试焦虑。他们觉得自己并没有给孩子太大的压力，只是从小就教育女儿要懂事、要好好学习、要好好做人，并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。眼看着原本活泼可爱的女儿日渐消瘦下去，考试成绩逐次滑落，他们的心里也是焦虑万分，但又不敢把这种焦虑在女儿面前表现出来。

这是一个只说“是”的家庭。也就是说，在这个家庭里，孩子只能说那些被父母认为是好的事情，孩子对父母的要求也总是以“是”来回答，家里的每个成员都将负性的情绪和行为隐藏起来，自己去消化和解决。在这种家庭成长起来的孩子，会是一般人眼里的好孩子、好学生，他们循规蹈矩、不越雷池半步，言行举止都非常符合社会规范，但也很容易压抑了很多的情绪和情感，这些情绪和情感在这样的家庭中是不能够表达和表现的。

吴茜的父母是非常自律的人，他们本身非常遵从社会道德，在单位里是好员工，在家庭里是好儿子、好女儿、好父母。表面上，他们对女儿的要求并不严格，从不在言语和行为上给与女儿太大的约束和管制，但无声的要求比语言有时候更具有力量。

在做人和学业上，吴茜其实没有任何可以自己选择的空间。

爸爸妈妈的以身作则让吴茜感到她必须做一个好孩子，只能做一个好孩子，不能说粗话、不能发脾气、不能随便说别人不好、不能放任自己的性情。当和同学发生矛盾时，吴茜回到家有时也会抱怨，父母总是在还没听完前因后果的情况下就教导她说：“咱们要宽容，要多替别人着想，多想想自己的问题。”每当她心情不好，表现出不高兴的面部表情时，爸爸妈妈又会说：“咱们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，你这个样子让别人多不舒服啊。”在这些潜移默化的过程中，吴茜很早就知道什么话该说、什么话不该说，什么行为是好的、什么行为是错的，边界相当的清楚，没有中间地带。这就像过去的影视作品总把人简单地划分为“好人”和“坏人”一样，在吴茜的心目中，只有对和错这样的判断标准，一旦发现自己的某种想法属于错的那个范畴，她就会处于相当自责的状态，不要说把这种想法说出来，即使这种想法本身她也不允许自己再出现。

压抑的结果是，这些想法在意识层面不存在了，统统被放到潜意识中。

进入青春期后，吴茜发现自己出现了很多“不好”的念头和想法。她吃惊地发现自己喜欢上了班上的一个男生，喜欢偷偷地看他，喜欢他身上的味道，喜欢和他说话，一和他说话她就紧张，手足无措。这原本是正常的反应，但她马上想起了爸爸妈妈经常说的话：“女孩子要自重，早恋是可耻的事情，只有上了大学才能谈恋爱。”回到家中，她对爸爸妈妈说：“你们放心吧，我不会喜欢男孩子的，这是不好的事情，我会专心学习。”爸爸妈妈丝毫没有觉察到，女儿说这样的话本身就是表示她已经喜欢上了男孩儿，他们高兴地拍拍女儿的头说：“你真是好孩子，就应该这样。”获得好孩子称号是吴茜从小追求的目标，她很满意自己能够控制自己的不好的想法。但控制的结果是，她越来越忍不住要去注意那个男孩儿，并从开始的朦胧情感发展成对男性的强烈好奇。她从书柜里找到一些讲解男性生理结构的书，并上网偷偷地看一些与性有关的话题，做这些的时候，她是自责的、是不安的，但就是忍不住。做完之后，她会更加生自己的气，觉得自己真是变坏了。

好好学习是吴茜作为好孩子最重要的组成部分，从很小的时候，爸爸妈妈就对她说：“好孩子首先是爱学习的孩子，学生就应该好好学习，其他东西都不要想。”她的爸爸妈妈都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，那是历史的原因造成的，为此他们非常遗憾，特别希望女儿能弥补他们的这个遗憾，到最好的大学去接受最好的教育。“茜茜啊，你看爸爸妈妈现在在单位做得都挺好的，但就是因为没有大学文凭，好多机会都失去了。你一定要好好学习，别让自己将来后悔。”

吴茜是聪明的、机灵的，她的成绩一直很好。

但进入高三后，问题出现了。也许是巧合，但事情就是发生了。

那是高三上学期的期末考试，考试之前的晚上，吴茜做了一个梦，梦里她和班上一个男生在做“不好”的事情，醒来后她发现自己的手放在最隐私的地方，身体的冲动难以遏制。在这之前，吴茜早已经对这些事情烂熟于心，只是拼命压抑而已。她害怕极了。

第二天的考试，吴茜走神了，晚上的梦境和身体的反应不断地在她的脑海里浮现，在不断的自我否定与强烈的羞耻感中，她的脑子出现了空白，原本非常简单的题也不会做了。

这次考试，吴茜的成绩在全年级下降了200多名，这是从来没有过的。父母惊呆了，他们强压住失望的情绪，询问女儿发生了什么情况，女儿的回答是：“我考试时身体特别不舒服，头晕眼花，不知道是为什么。”这样的回答让她自己对自己更加失望，因为她在撒谎，可如果不撒谎，又该怎么去回答呢？

只能做好孩子——这就像一个魔咒，从小紧箍在吴茜的心中。在高考强大的压力之下，她终于崩溃了。